一路且行且停且沉吟四野清寂无声夜中料峭的春风倒吹得他颇有些清醒了。
一座小桥儿立在眼前湛若水暗道:原来到了廿四桥畔。
揣着重重心事拾步上桥他暗自嘲道:湛若水啊湛若水你有太多的放不下、忘不了你自谓坦然生死不过是执念生死你自以为看透人情勘破世事痛苦却是世间最甚。
一轮素月沉溺水中烟波渺清影寒。
湛若水忖道:月是故乡明然则费尽辛苦返回故土依旧无我立锥之地。
恨只恨我入世太深便是二十年放逐依然难逃尘世恩怨纠缠。
湛若水深深地叹着气栏杆都拍遍郁气难消。
恍惚间桥对面有人缓缓而来且行且住湛若水奇道:此时此地竟还有人与我一般郁怀难遣?越行越近借着目力精锐湛若水认出那人。
“云姑娘?”他脱口而出声音中有着藏不住的惊喜:“是你么?” “湛相公?”来人正是云未杳。
“是我!”湛若水惊喜道:“不想在此遇见你!” “是啊。
”云未杳有轻轻叹息声。
走得近了一股淡淡的药香钻入鼻中湛若水深深地嗅着。
“姑娘为何会在此地?” “相公为何会在此地?” 不知隔了多久两人同时开口相询愣了愣又道: “你来此作甚?” “你来此作甚?” 又是异口同声湛若水与云未杳相视而笑。
无形之中彼此的距离近了些。
湛若水道:“想一些人一些事罢了。
你呢?” “扬州廿四桥天下闻名只白天喧嚣便趁着晚上来走走。
” “姑娘虽游走红尘却似方外之人我等凡夫俗子终是不及。
”湛若水感叹。
他原想云未杳也有烦扰苦闷才会深夜一人独自清静哪知理由竟是这般轻巧。
“相公过誉。
我也忧患常生不过……”云未杳顿了顿才道:“于去者不记不忆于来者不思不想罢了。
” 湛若水兀自出神不想云未杳也在看他。
她从未见过一个身中剧毒之人能坦然生死。
人不都是想要活下去的么?何况死毫无意义。
“不记不忆不思不想?”湛若水不觉重复道凄然而笑:莫非我记得太多想得太多? “人生而一世许多事情本不必执着。
”云未杳望着波心明月淡淡颂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 湛若水右手缓缓平伸出去掌心向上紧紧攥着再紧紧攥着似要抓住什么良久展开空空如也。
红尘来去一场空。
这个道理他一直都懂。
经历了那许多苦难他甚至比许多上了年纪的智慧长者还看得透彻只是越看得透彻便越是痛苦。
湛若水偏转头略略有些困惑地看向云未杳:我大约与她一般是将世情看透将世事勘破何以她逍遥游世而我却还是有无尽的烦恼与痛苦? 湛若水借着月光细细打量云未杳依然一袭玄色长袍宽大肥厚衬得肩如刀削。
披散的头发水润光滑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光泽。
那双眸子明若秋水清寒而澄澈眉目间似有股清气就那般缓缓地散逸开来。
这样的疏淡从容是他苦苦追寻二十年而从未得到的。
蓦地湛若水豁然开朗:原来她不仅是看透更是看淡而我看透却看不淡。
他身负血海深仇又受剧毒折磨自诩看透世情实则还是钻了牛角尖。
湛若水本是绝顶聪明之人如今有云未杳在侧映照立时想明白了郁结二十年的心结所在。
心结得解湛若水顿觉松快浅浅笑轻轻道:“便是立时死了也应无憾吧?” 云未杳不知他何以猝然说及生死只淡淡一笑轻声问道:“死?究竟有何意思?” 湛若水轻声道:“死是解脱。
” 云未杳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死不是解脱。
”声音不觉高了许多。
自相识以来湛若水看到的云未杳皆是成竹在胸不急不徐的模样现下竟薄有急厉之色不免心中诧异。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微有失态云未杳别开脸去冷声道:“死不是解脱。
何况……” 她放缓声音喟叹道:“何况相公想死却不敢死何不好好活下去。
” 听闻此言湛若水心头一震。
他闭上双目眼前浮现出的是父母受刑当日的情形又揉揉眼睛父母消失了他看到的是碣石山上的惨烈。
湛若水心下苦笑:不错便是死了我却有何面目去见父母先人有何面目去见碣石山上的兄弟?她能看淡我却如何看淡我如何能与她一样?他心中虽做如是想口中却道:“姑娘何出此言?” 云未杳暗自轻叹了口气她已然后悔逞了一时嘴快半晌方道:“我是医者见了许多的生死不过是以俗世之心揣测罢了。
胡言妄语相公莫往心里去。
” 湛若水默默看了云未杳一眼他的心事苦衷被云未杳看得一清二楚又或者说他自己已然被云未杳看得一清二楚。
他自然清楚云未杳并未吐露真话却也并不点破 叹道:“生生死死不由人愿我这人世一遭细思还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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